這不是卡莉娜生平遇過最離譜的事——有什麼能比跟初戀睡了一晚之後,才被對方告知「其實我喜歡男人」來得更令人津津樂道呢,肏,她一輩子都不會告訴別人——但是在打工的咖啡廳外的小花台摸出一張《柴可夫斯基:歌劇全集、精選作品與戲劇音樂》?應該夠誇張了吧。

長得更像酒吧保鑣的店長在門口抽煙,見她看那張專輯像見著攥緊浴液[1]倒在路邊的酒鬼,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在煙霧瀰漫間含糊地說大概是下午那對父女留下的。

*那對看起來很不熟的父女。*卡莉娜想起來了,當時聽外頭乾癟、節拍全錯且毫無情感的歌聲,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唱的是什麼,和同在櫃檯的店長面面相覷,隔著窗子看外頭的男子大聲嚷嚷,誰也不想去外頭淌那攤渾水。

幸也不幸,那點擾人安寧的紛亂就消停下來了,然後留下了這個

「妳不是在擔心去醫院實習時病患會不受控制嗎?」彷彿將煙灰一股腦兒抖入花盆,店長將這麻煩事都推到了她頭上,事不關己地說:「播點古典樂說不定有用。」

卡莉娜想衝他罵一句髒話,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用指甲刮了刮還沒拆封的CD封膜。

務實主義使卡莉娜沒有將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畢竟慘絕人寰的戀愛經驗、護理系實習案例,甚至是在她表哥開的那間修車廠附近把縱火鬧事當作人生巔峰的不良少年,在在告訴她:日常生活往往比戲劇裡更扯淡。

如此看來,僅是在打掃時發現一張她不可能會主動找來聽的音樂光盤,這可安全多了好嗎?對身心靈都是。

但她向來睚眥必報,可沒打算獨自吞下這垃圾,隔天上班時立刻將店內的所有音源媒介都換成了這,見來換班的店長面色微妙,眨眨眼用幾句「贈人玫瑰,手有餘香(Учи других—и сам поймёшь)」的俏皮話輕易堵上了對方的嘴。

然而,一如前頭說的,現實往往比戲劇更荒謬,故而在熟客嘲笑他們「是打算提升整條街的藝術涵養嗎」的第四天,卡莉娜在露天座位為一桌情侶點餐時,餘光又瞟見了當天那名毫不猶疑、也毫不講理地把路旁的花圃當作不分類垃圾箱的男人,正在遛狗經過咖啡廳。她不知道那狗是什麼品種,只覺得看起來既醜又貴——人也是,貴的部分。

「嘿。」她朝穿著一身黑色風衣,背脊挺得很直的男人大喊。

街上沒什麼人,因此對方顯然注意到了,不知是覺得不可能在喊他,抑或是不在乎有人喊他,只是頓了頓腳步,接著又打算繼續邁步向前。

「你東西掉了。」卡莉娜又說,這次沒用上太大的音量。

這回總算引起了男子的興趣,將身子轉了過來,慵懶地抬眼看向她,面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之看來驕矜,有種內斂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