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時還沒看清任何東西,有個念頭先一步在古斯塔夫腦中浮現:今天的敲鐘人呢?
待天花板壁紙的輪廓逐漸在視線範圍內明晰,缺乏新意的魚鱗狀花紋層層疊疊,匯總了動土會議上心理學家一致認同「不適合置入人類生活的封閉空間」的要素,他當時直在設計圖上畫了個大叉,席間的當地議會代表見狀終是閉上了嘴,沒再刻意刁難——後見之明,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好抱怨的,因為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將產權收歸地方所有、做了一系列觀光套裝行程的他們才是獲益最大的人。
也正是如此,他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在新住所的臥室。
繼視覺之後甦醒的是聽覺,他沒有挪動身子,只是稍稍扭動脖子,果見床的另一半上有個呼呼大睡的成年男子,被枕頭壓他的金髮散落在年輕的面龐,睡得很沉,短時間大概是不會醒來。
*這麼缺乏警覺性,那半年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古斯塔夫在心裡評價,乾脆捏住盧卡斯鼻子、迫使對方掙扎著醒來的想法一閃即逝,他最終只是支起一覺過後趨於僵硬的身子,緩慢地下床到浴室洗漱。
每天在固定的時間,穿著固定的服裝,出現在固定的位置,固定地宣佈當天的任務環節,是那半年的例行公事。
即便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古斯塔夫還記得那時晨浴後、臂膀穿過絲質襯裡的絲滑觸感,訂製鞋鋼底在走廊上裝腔作勢的回音,以及當他像個領主——或是國王——站上能將整幢建築的景色盡收眼底的窗欄、俯瞰神色各異的人們時,對著鏡頭微笑說出「早安,親愛的參賽者們,恭喜你們又順利完成了前一天的關卡」時的每個吐字。
他討厭那個設計,總覺主建築師受文藝復興藝術的影響太深,在錙銖必較的生存遊戲的佈景做出一個茱麗葉陽台,彷彿暗示參賽者跟樓臺上的裁決者握手言和,壓根兒就是對這遊戲定位最大的譏諷。
「沒有戰爭的和平是缺乏意義的,鬥爭是人類社會、群體,甚至個體的本質。」
在年度的企業總體策略會議上,古斯塔夫對演藝業業內結盟的議題開門見山,向電視台高層闡明道:「權力傾斜的鬥爭、資產階級衝突,性別意識的對抗,或者是人類在僵化的集體主義之前的巨大孤獨感,卡夫卡式[1]的荒謬困境,都存在對立與奮鬥。」
「比起娛樂節目,你聽起來更像是個政論名嘴——」電視台高層聽這通憤世嫉俗的工黨理念,忍不住如此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