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運輸方式裡,駕駛都肩負著重責,需要時時刻刻保持專注、注意同行旅客的狀況與路況,必要時候也須臨機應變以應付巡警的盤查。而在行車時間漫長的公路旅行裡,這種專心尤其耗神。
儘管亞瑟‧安斯提不是那種年過三十就挺著一大個啤酒肚、日過正午就昏昏欲睡的類型,也不免為這樣高強度的旅程感到疲憊。作為最親密的同行者,伊利安‧斯米爾諾夫自然也察覺了這點,然而便是提議改由他開車,也總會得到輕飄飄的婉拒之詞,大意不脫他年節才有機會造訪異地、本該好好享受沿途風光。
休息站內,在一排過季的聖誕小天使燈飾前彎著身子的伊利安挑起眉,不服氣地說:「那你就曾好好看過這一路的景色嗎?」
見他故作姿態也不惱,安斯提反倒從中聯想到一隻鼓著腮幫子的敘利亞倉鼠,差點自娛自樂地笑出聲來。將手上無蓋的黑咖啡(老天,他多少年沒喝過這鬼東西了)一飲而盡,捏扁紙杯丟入垃圾桶後,他只是彎起眼溫煦問道:「時間差不多了,你真的不帶一杯摩卡或可可在路上喝嗎?」
而當伊利安捧著一杯在大熱天特別燙手的摩卡坐回副駕駛座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根本沒有被回答。心下理解這來自對方的關懷與消極抵抗,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嚥下一口帶有巧克力香氣的咖啡、試圖找話題提振彼此的精神。
「雖然這麼問是遲了點,但你確定不想去阿克特城堡那一帶逛逛?」未待俄國青年想出一個適合夏季昏沉天氣的話題,已將車再次行上公路的亞瑟冷不防問道,深灰色的眼迅速瞟過他一眼、再度聚焦於擋風玻璃外的道路。
「不了,我對神祕學或生物學都不抱興趣,而且城堡……說實話,這幾天看夠多了,我怕等旅途結束歸檔時,會把倫敦塔跟斯德零故宮的照片混在一起──」回憶起去年周遊歐陸後整理了三天三夜的雲端硬碟,伊利安就不禁眼前發黑。「到時候阿納托利又要嘮叨,煩人。」
被這話逗笑,安斯提分神將車廂音響音量提高了一些。
車上藍芽連結的是年輕人的手機,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不言而喻的默契,播放的是與蘇格蘭具地緣關係的雪警樂團。主唱溫和冷靜的聲線穿插著澎湃的吉他聲,歌詞裡訴諸的情衷使兩人沉默下來,就著音樂聲看曠野從旁經過,彷彿在一刻鐘裡經歷了愛情裡最好的時刻。
直到見到在荒煙漫草的公路邊、大力揮著手的一對男女。
距離較遠時,安斯提還遲疑是否附近有農地正值施肥期間,需要有人在地面當導航塔供小飛機辨位;離得近點從兩人肢體動作的焦慮方知,可能是單純的迷途者。
「我就說不該隨便上別人的車!現在可好,被丟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在安斯提與伊利安的賓士駛過前幾刻,亞瑟‧史密斯,在這條號稱「蘇格蘭最美公路」上第無數次對旅伴抱怨道,語氣裡的絕望迴盪在周遭的壯麗景色之中──怎麼走都不會改變的一大片藍天綠地山丘湖泊。他現在十分想念加州的海岸線,他應該在出發前多看幾眼的,至少海水會動。
他的旅伴,喬‧里奇則語帶嘲諷地回應:「誰說什麼都沒有?你沒看到那裡有一堆鹿嗎?我們可以考慮騎他們,一路騎到北歐去。」還不忘誇張地指向遠方優閒吃草的鹿群,模仿起電視廣告裡介紹汽車的女郎。
而史密斯翻了一個大白眼,「我又不是聖誕老公公,就算是,我一定把你塞進袋子裡丟進地獄。」
喬一張擠出鬼臉來,「你才不敢。」
縱使這對旅伴差了十多歲,還是可以隨時鬥起嘴來。對此,喬歸因於「史密斯是長不大的戀父情結兼蘿莉控」,史密斯則表示「我想念當年可愛的小女孩」,不過最可能的原因或許是在於,兩人都會因為尼斯湖水怪的大娃娃而興奮不已──他們認真地考慮要不要買一個回家而在紀念品店櫃台討論許久,甚至連帳都分好了,最後因為店員宣告不提供寄送服務而作罷──「拜託,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她隨意地坐到了圍繞著道路的木柵欄上,從略高處俯視史密斯,「這裡是英國,我們都說英語,總會有好心的英國人停下車,說 How’s it going?」她刻意高昂下巴,誇張地模仿起英國腔,「這時候就說我們要去(going)格拉斯哥。」